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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论海派”－－写完第六章，果故停笔很多天，就此兴意衰退，再回头，勤从中来，只好如许不了了之了。剩下一滩班驳的残绪，无妨表其大略，也算是无尾之尾。盖“黑眚坤坤”者，拟析述当年上海的黑社会的潜隐架构，帮派内部运作的诡谲剧情，素材虽非全体勘证得来，而少时听上辈人讲得真多，影象半新，讲来或可十不离九，且半世到处为家，自有下人赠我多部幽史僻事，籀读一过，犁然心动，同哉，盗亦有道，道亦有匪，恶业取义气俱飞，游侠共地痞一色。但是真要写，就迹近掏酱缸了，究竟?结果非我所愿，仍是抬头袖手而过吧。那“全盘欧化之梦”呢，有面像歌剧中的咏叹调，溯自两十年月至四十年月之际，上海租界及西区的高等市平易近，死态之欧化，确乎渐臻游刃有余的境地，即小如饼干面包冰淇淋，洵堪称冠尽寰球。耶诞将临，家家枞树，户户彩烛，缓家汇教区号称东方梵谛冈，主体建造媲美巴黎圣母院。二战后巴黎也要从上海移植法国梧桐，足见上海都会绿化的幽美，但国之宿命，必定了上海无缘全盘欧化，区区忝为实际 “欧倾”的过来人，也不念恋旧唱挽歌，旧日申江繁荣，可不是少秋藤，倒成了竹子着花，现在然后，只要异化，全盘同化为期不远的。最后说道“论海派”，按古赋作法，篇终应有一“治”，总收其要旨也。昔鲁迅将“海派”跟“京派”作了对照，粗当处颇多分析，但是如许的北北之分刚柔之别，不免小视小行了海派，海派是大的，是上海的都会性情，先地灵而人杰，先人杰而地灵，上海是暴起的，早生的，豪气勃勃的，其俊爽豪放可与天下各大城市格争雄长，但上海所缺的是一无文明渊源，二无尚流社会，故在诱胁之下，嗒然面颜尽得，再回首，汗青契机骎骎而过，要写海派，只能写成“上海无海派”，那么，不写也罢。呜乎于戏，有道是凡混血女或私生子常常特殊聪慧，昔时的上海，亦货色方文化之混血也，每多公生也－－我对海派辄作如是不雅，故见其大，故见其掉，故睹其一蹶不复振一来不复返。再见吧上海。

　　原载《上海文学》2001/7 p.50-p.55